沈明詩看到了裴慶,招呼他過來坐會。

裴慶不好拒絕，便走了過來。

“太太，二小姐。”

陸星搖懷裏抱著個柯基的抱枕,應該是陸星旖的,她隨手拿過來,配上她的表情，有些反差萌。

裴慶忍著笑。

沈明詩好奇問：“跟老爺子商量到這麽晚呢？是有什麽要事嗎？”

“老爺子有點事交代,不是什麽要緊的,您別擔心。”

“那就好。”沈明詩把水果和糕點往他那邊推了推,“吃點兒。”

裴慶“哎”了聲，認識多年,也沒太客氣。

陸星搖盯著他看了會兒，看得出他這人長得雖兇,心裏卻是軟的。

她還在惦記著她那奇怪的、不知何處而來的感覺，難得主動地與陌生人交流,“叔叔，可以加個微信嗎？”

她有著超乎這個年齡的敏感度和心智，她有一種預感，裴慶對她有用。

裴慶更加受寵若驚了,手忙腳亂地掏出手機，“當然。”

陸星搖的這舉動，連沈明詩都訝異了,訝異之餘,還有些醋意。要知道，整個家裏就沒有搖寶主動加微信的人,裴慶還是她見過的第一個搖寶主動想加的人。

他們加好微信後,陸星搖出於將來可能利用人家的愧疚,難得熱情地介紹了下桌上的糕點，“我覺得很好吃，您可以嘗嘗。”

沈明詩快驚訝到說不出話了。

裴慶也是。

他原以為，這位看起來就很柔弱受不起嚇的小女孩兒，會被他的外表嚇到，沒想到她是一點兒不怕生。

簡直太受寵若驚。

陸為修趕著和女兒多待會，生怕她待會又回屋去了，匆匆吃了飯就來了客廳，跟著個陸星旖，吵著想吃燒烤。

陸為修無奈道：“問問妹妹，妹妹想吃就允許你點。”

很多不健康的食品他們是不允許孩子吃的，但是沒辦法，陸星旖偏偏就喜歡那些。

陸嘉實和陸嘉辰偶爾也喜歡一些，但沒有她那麽狂熱的喜歡。

陸為修真是又想慣著，又不能慣著。

陸星旖求了他好半天，他終於松口，可把她高興壞了，立馬蹦了起來，去找陸星搖了。

她就像藤蔓一樣，瞬間纏上陸星搖。

陸星搖扶額，表示無奈，試圖耐心地勸服陸星旖：“這個點吃燒烤，不好。”

陸星旖害羞了下：“我知道不好啦。”但很快，她就來了個轉折，“但是開心就好了嘛。”

陸星搖真佩服她的心態。她往一旁一倒，想躲開陸星旖，“不不——”

沈明詩笑著看她們玩，在陸星搖落於下風時，她忍不住上前幫了一把。

陸星旖也不介意，畢竟妹妹比較弱，媽媽幫一下就幫一下好了。

到最後，陸星搖還是被壓倒在沙發上，她舉手投降，“點，點點點……”

沈明詩掩唇笑著，給他們翻出外賣軟件，“來吧，點吧孩子們。”

裴慶沒再多留，告辭離開。

陸為修坐在陸星搖身邊看著她們點單。他想多了解下陸星搖的口味和喜好。

旖旖的話倒是不用，他很清楚。

卻在看的時候，他發現好像有哪裏不對。

搖搖和旖旖喜歡吃的東西還挺一致，一直到最後，兩人也是齊齊選了兩罐可樂。

陸為修表情微變。

……很好，這個家原來是有人和陸星旖的口味一樣的，她並非特立獨行。

可是——

這也不是什麽好事。

畢竟陸星旖喜歡吃的東西一點都不健康。

他頭疼地扶額。

他再次起了那個念頭，並且改變了策略，他在兩個孩子點完外賣後，溫聲說：“搖搖有沒有什麽喜歡的東西？很想要很想要的那種？”

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。

陸星搖防備地看他一眼，遲疑著搖了搖頭，“沒有。”

怎麽可能沒有？但她沒有跟別人伸手要東西的習慣，自然不會開這個口。

陸為修更頭疼了。

他這個問題要是問陸星旖，看她現在在旁邊眼睛亮晶晶的樣子，就知道她肯定能說出一長串。

可是搖搖，她這樣的性格，實在讓他心疼。

陸為修不知該怎麽說，也不知該怎麽做。他想著，要不自己猜測著她的喜好，送一份禮物。

只是他總覺得他的猜測大多都會錯，因為搖搖的心思遠遠沒有其他孩子那麽好猜，很難看出她真正想的是什麽。

沈明詩將這些納入眼底，她不動聲色地問起陸星旖，“旖旖，你有想要的禮物嗎？”

陸星旖立馬吐露出一大串來。

最近各大品牌都在出新品，不管是香水還是服飾，她都有好多想要的。

陸星搖靜靜地在她身邊聽她念完。

剛開始她以為只有一點兒，可是陸星旖越說越多，一口氣竟然說了幾十秒，還是掰著手指說的，神色認真，一絲不茍。

陸星搖著實有些佩服。

見陸星搖若有所思的樣子，沈明詩笑了笑，又道：“那媽媽允許你買一些，總價值不能超過十萬，你自己選選。”

陸星旖歡呼著，“媽媽萬歲！”

沈明詩看向陸星搖，“搖搖，你看，姐姐買了這些，你也挑一些吧？跟媽媽說，喜歡什麽？媽媽可是很公平的。”

不料，陸星搖還是搖了搖頭，“不用，她買就好。”

沈明詩錯愕，錯愕之後，又有些黯然神傷。

搖搖到底是還沒有把他們當成一家人的，在搖搖眼裏，陸家是陸家，她是她。

陸星旖可以要東西，因為陸星旖是陸家的孩子，要多少都行。而她不行，她沒有這個權利和資格，也開不了這個口。

在旖旖要的時候，搖搖只是靜靜地聽，沒有過要一份同樣的東西的想法，因為她還在把自己當成獨立的個體，當成陸家的外人。她沒有和父母撒嬌要禮物的意識，也把這種行為當做是一種錯誤的、會欠別人的行為。

而她這樣的性子，顯然並不是天生的，而是後天形成的。

後天如何形成？自然是受周圍的人與環境的影響。

沈明詩根本難以想象許志國和周淑蘭是如何對待她的女兒的，才會把她的女兒養成如今這樣的性子。

在許媛賴在他們懷裏撒嬌的時候，她真正的女兒，怕是根本不知道“撒嬌”為何物。

偏偏搖搖已經十七歲了，心智基本成熟，性格也基本定型了。她這樣拒絕接受別人情感的性格和冷冷清清的模樣，怕是再難改變。

他們想要打動她的心，走進她的心裏，讓她像她這個年齡的女孩一樣活潑嬌俏，怕是再不可能。

沈明詩真的好恨好恨。

普通的言語，根本難以形容出她的怨氣之深。

有時候，沈明詩寧願她不要那麽懂事，寧願她是一個壞一點的孩子。

其實在多胎家庭，想要做到孩子眼裏的公平是很難的，很多時候他們自己都會下意識地去比較，父母需要把一碗滿得即將溢出來的水給端平才行。但看上去，陸星搖似乎並不在乎這些。

陸星旖自己都過意不去了，悄悄湊在她耳邊說：“搖寶，等我買的東西到了，你來挑點喜歡的，盡管拿。我的眼光可是很好的喲，絕對都是好東西！”

陸星搖仍是淡笑著拒絕，“不用啦，你自己用就好。”

她對於陸星旖想要的那些東西並不感興趣。

陸家如今給她提供了優渥的生活條件，她有的吃有的住，還有不少的零花錢可供支配，脫離了從前捉襟見肘的窘境，對她而言，已經知足，也會心懷感恩。

她悄悄地有在記一筆賬，把自己花的陸家的錢都記下來，準備在工作以後、有工資以後，一一償還。

陸星旖撓撓頭，很不好意思。

搖搖要是爭爭搶搶，她心裏還能好受些，可是這種什麽都不要的與世無爭，她卻是滿滿的負罪感。

陸嘉辰玩了很久游戲，下來倒水喝，聽到他

們說的話了。

他想起那日陸星搖和許離說的話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。

至於哪裏不是滋味，他也說不上來，好像……有很多個地方。

比如陸星搖其實沒有錢，其實什麽都沒有，但是在這種情況下，她的物質欲望不僅沒有因為得不到而增加，反而極度降低。而且在這種情況下，她仍然願意把僅有的一些錢給許離花。

陸嘉辰在心疼陸星搖的同時，也在想，什麽時候他才能從陸星搖那裏得到像許離一樣的偏愛呢？

陸嘉辰這輩子真沒嫉妒過誰，許離卻是一個。

陸嘉辰也不上去接著玩游戲了，他想來客廳一起玩會。

本想坐在陸星搖身邊，可是她身邊早已擠滿了人。

陸嘉辰嘆口氣，行吧。

他退而求其次地換了個旁邊的沙發坐。

他看似不經意地說道：“爸媽難得出一回血，你就要了唄，多難得啊。”

陸星搖聳肩，“就是沒什麽想要的啊。”

陸嘉辰來了，她反而起身，“點了很多燒烤，待會你一塊吃吧，你們應該能吃完，我就先上去了。”

陸嘉辰：“……”

他快氣得摔桌子了。

陸星搖偏！心！

專門去見許離，卻看到他就走！

陸嘉辰鼻子都要氣歪了。

他迅速上前，一把抓住她手腕，“不行——”

陸星搖回頭，“嗯？”

“你有那麽討厭我嗎？一看到我就走？”他覺得他快要委屈死了。

沈明詩卻是差點笑出聲。

小兒子還從來沒有過這樣子。

陸星搖錯愕，“不是……”

“不是什麽不是，別狡辯了，反正你不許走！”陸嘉辰強硬地把她往回拽。

陸星搖卻是覺得不悅，一來是被人抓著走，讓她格外煩躁，二來是，她並不喜歡和別人的任何身體上的接觸。

這些肢體觸碰會讓她從生理上覺得厭惡。

陸星搖用力甩開他，眼神是陸嘉辰從未見過的狠戾與漠然：“別碰我！”

陸嘉辰被這眼神驚住，嚇得竟是下意識松了手。

何止是他？

在場的人都被陸星搖的眼神嚇到了。

沈明詩一時間都失去了言語和動作。

直到陸星搖離開。

他們恍若從噩夢中驚醒。

在陸為修的目光對上沈明詩的目光後，他們都看到了對方眼中共同的決定——

必須帶搖搖去看看醫生。

刻不容緩。

陸星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，她回到房間後，緩了許久，才將自己從情緒中挖了出來。

清醒之後，她又不由掩面。

……她情緒失控得更加厲害了。那種脫離掌控的感覺，是仿徨無措的，也是她最不想看到的。

她也不知道，她這是怎麽了……

是病情嚴重了嗎？

陸星搖死死咬著下唇，幾乎要咬出血來。

怎麽辦？

怎麽辦……

她，她也不知道她還能活多久了。

她不知道她還能觸碰這個世界多久了。

原以為，回到陸家後，久未覆發的病情是有所好轉，可直到現在她才知道——並沒有。

而且覆發起來，便是來勢洶洶地朝她湧來。

怎麽會這樣？

明明生活的環境與從前相比，真的是天差地別了。

不知過了多久，她從床上掙紮起來，像是沙漠中饑渴到了一定極限的人向水源的方向拼命掙紮，她從桌上翻出了物理題。

真的會有人喜歡做作業嗎？

——不，這對她來說不是作業，是藥，是暫時能讓她得到救贖的藥。

校慶結束，陸星搖卻沒能去上課。

她病倒了。

而且不是傳統意義上的病，是心理上的病。

她拒絕開門，拒絕與外界進行任何的溝通。

沈明詩來叫她起床，卻只見到了禁閉的門。

他們以為，是她生氣了，還在哄她，會罵陸嘉辰的，以後陸嘉辰不會兇她了。

——但是屋中毫無反應。

過了會，沈明詩慌了，她把陸嘉辰拎過來道歉。

但還是沒有用。

又過了會，陸家所有的人都集中在了她的房門口，一個接一個地哄她，說著小姑娘們喜歡聽的話。

但仍是沒有用。

陸為修和沈明詩又急又怕，就要準備直接開鎖了，也是這時，陸星搖給他們發了短信：「不想去上學，我睡會，別管我。」

她阻止了他們開鎖。

她現在只想一個人安靜一會。

……陸為修他們哪能不管呢？

沈明詩氣得直捶陸為修的胸口，“都說了搖搖需要看醫生需要看醫生，你就是就是一直說慢慢來，不要強逼她，等說服了她再說，現在好了，現在好了吧！”

她的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往下掉，止都止不住。

陸為修的心情更不用說，好不到哪去，一種巨大的恐慌籠罩著他。說實話，他縱橫商場也不是一年兩年的事情了，心性早就練得沈穩，但這時候，他哪裏還知道沈穩為何物？

他的整張臉都是黑的，怒氣在周身翻滾肆虐。

陸嘉辰萬萬沒想到昨天一個小舉動，竟會演變成這個樣子，當場就被嚇懵了，動都不敢動。

沈明詩還在哭著：“怎麽辦啊，她……她會不會做傻事呢？”

不知道為什麽，這個念頭在她心頭狂跳，還跳個不停。她整個人都快要崩潰。

關鍵是，她這話一出來，老夫人腳步一晃，差點直接暈過去。

又是一陣兵荒馬亂。

陸老大怒，“到底是發生了什麽？！來人，去把這兩天的監控都給我調出來！我倒是要看看，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她是不是受了什麽委屈？！”

哪有人會給她委屈受呢？

沈明詩抹著眼淚，哭得差點喘不上氣。他們明明疼她還來不及呀！

到底怎麽了？到底發生了什麽？

難道就真的只是因為昨天晚上陸嘉辰兇了她嗎？

可是沈明詩又知道他們不能在這個時候去罵陸嘉辰。

——因為看上去就知道他現在有多難受了。

沒必要再罵了……

陸嘉辰雙眼通紅，他突然想到什麽，猛地往外跑：“我去找許離！”

即使他不願意承認，他也必須承認，許離對陸星搖的了解，遠多於他，還有就是，這個時候，許離……可能是她唯一想見到的人。

陸嘉辰有自己的傲氣，但這時候，卻不允許他任何的傲氣任性。

……算了，許離就許離吧，陸星搖喜歡許離這個弟弟就喜歡吧。

陸嘉辰抹了把眼尾，憑借著記憶，熟稔地找到了許離的學校和班級。

許離不認識他。

正是下課時間，被同學叫了說外面有人找的時候，許離看了一眼，本打算不理會，但不知為什麽，鬼使神差的，他還是出去了。

“你誰？”

陸嘉辰這時候沒有心思在意這個人囂張的問話，他只知道一股腦地把話說完，想早點把人帶回去。

“陸星搖……”直到開口他才發現他的聲音艱澀，喉間像是被堵了一團東西，“她出事了，你能不能，跟我走一趟？”

許離臉色一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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